第71节
倘若没这句善意的谎话,她与敬亭颐的感情怎会突飞猛进?再说这件事都过去了小半月,好端端的,怎的又被提了起来?
浮云卿摇摇头,“卓先生,伤心乃人之常情。但你一味逃避可不行。我知道,你与敬先生瞒着我这事,是为我好,不想让我烦心。可我既然已经知道,那就要把这件事解决好。你是公主府里的人,杀害你的亲戚,就是杀害我的人。这般恶劣的事,岂能忍气吞声?”
卓旸心惊肉跳。
他那本就不存在的亲戚,何时被刺客杀害了?
然而不等他说出疑惑,院门倏地被敬亭颐推开。
他端着一方茶盘,踱将亭内,将茶盘放在桌上。又给浮云卿倒了盏玫瑰花茶,“公主,您在外面跑了一天,累了罢?玫瑰花茶清热解火,喝几盏,消消疲倦。”
浮云卿捧着建盏,“敬先生,你来得正好。你来跟卓先生说说客店案的事罢。”
身旁还有个空置的石凳,浮云卿扯着敬亭颐的衣袖,示意他坐下。
“敬先生,我已安慰他一番,貌似效果不显著。”浮云卿趴在敬亭颐耳边说道,“卓先生逃避谈及此事,你快帮我劝劝他。”
敬亭颐颔首说好,“您先坐在亭下乖乖喝茶,好么?臣与卓旸踅至游廊,说说贴心话。”
浮云卿说那好,“你俩都是男郎,你比我懂怎么去安慰他。”
俩人用着并不小的声音,你一言我一句。停声后,一道用悲悯的目光望着卓旸。
卓旸“啧”一声,附和道:“亭下热,我去游廊凉快会儿。”
言讫起身走远,浮云卿拍着敬亭颐的手,示意他赶紧跟上去。
若非眼下时机不对,她真想夸夸这两道并肩而行的身影。
当真赏心悦目。
那头卓旸踱到廊下,咬牙切齿地踢廊柱一脚。
他把廊柱当成敬亭颐,踢了一脚,力道不够,又踢了一脚。
若非浮云卿在院内,他的拳脚早飞到了敬亭颐身上。
当然他也会被敬亭颐揍得很惨。
敬亭颐低声斥他,“你发什么疯?”
卓旸不可置信,“这话应该由我说罢。”
俩人对视一眼,卓旸便捋清了客店案的来龙去脉。
被折磨而死的亲戚,四处逃窜的刺客,迷离扑朔的客店案……
这一桩桩,怕都是敬亭颐为了弥补先前的谎言,而撒下的另一处谎言罢!
卓旸咬牙警告他,“这种事,往后不要再发生。”
敬亭颐嗤笑一声,回道:“怎么可能?先前不是你说,我会撒更多谎来圆吗?今下我努力去圆,你也得好好配合。”
卓旸睨他一眼,“那你倒是说说,我怎么配合?不存在的亲戚,去哪找四具死状凄惨且死了小半月的尸身。不存在的刺客,又该去哪儿找?”
“遇事不决,干脆都推到韩从朗身上。”敬亭颐说道,“你忘了么,半月前,韩从朗将兔演巷里四位看门郎抓走,对他们滥刑这件事?当时那四具破碎的尸身,被扔到兔演巷,向我们示威。韩从朗派来的刺客,与那尸身一同关在行尸房里。公主要看亲戚,就把那四具拿出来应付。要看刺客,就带刺客来给她看。”
“至于查案嚜,”敬亭颐敛起意味深长的眸,补充说:“就说是韩从朗这阴险小人而为。你没有亲戚,那就认四位看门郎做亲戚。没有刺客,那就拿我们抓到的刺客顶数。如此,谎言就不是谎言,客店案也成了桩真实的案。”
卓旸不曾想这两件毫不相关的事,竟能联系到一起。
敬亭颐的计划天衣无缝,顺理成章。明明是一件虚构的事,经敬亭颐这张嘴皮子一搅,竟成了件再真实不过的事。
人证物证俱在,仵作的事也好说。任浮云卿百般疑问,他们也能从容对付。
卓旸叹他机关算尽,“你要是能把这缜密心思,放到正事上去,估摸此刻,天下就会是你敬家的天下。”
敬亭颐听了一笑,不置可否,“公主的事,就是正事。虢州那边,情况稳定。待秋猎后,我们就可以进行第一波行动。”
话落转身折回亭内。
卓旸赶忙跟了上去。本已做好面对浮云卿的准备,哪知遥遥一望,竟望见浮云卿趴在石桌上,阖目睡得正香。
卓旸踅步亭下,“公主睡过去了?”
敬亭颐说是。他欣慰地抚着浮云卿的背,觑见浮云卿听话地喝了半壶茶,脸上笑意更深。
“玫瑰花茶助眠。”他低声说道,“这孩子体力差,一整天来回跑,脚步不停,早就累得不成样子。喝几盏玫瑰花茶,快速入眠,实在正常。”
卓旸吁了口气。原还在想,浮云卿会不会听见几句廊下的话。今下见她睡得香,他这颗心也就落了下来。
卓旸劫后余生般地说,“要是公主再问起,那就按计划说。”
敬亭颐却满不在意,“放心罢,我会劝公主脱身客店案,把这事交由我去查。何况我存着一件新奇的事,还未曾与她说道。若她执意插手客店案,我会把那件事说给她听。这孩子操心这,操心那,只要有一件事压过客店案,那她便会被新的事吸引。”
卓旸抄手欹着亭柱,本想多嘴一句,问问这件新奇的事指什么。见敬亭颐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,便噤了声,不再过问。
子时,卧寝。
浮云卿睡得迷迷糊糊,梦里正揉着巨兔软乎的耳朵。那只白色巨兔脾气好,任她揉来揉去,非但没有生气,反而温顺地翻滚身子,将柔软的肚皮翻到她面前。
她乐呵地伸手,却在即将摸到那张肚皮时,悠悠转醒。
醒来,映入眼帘的是敬亭颐冷白的胸膛,还有她深陷进去的指印。
浮云卿霎时惊醒,瞪大迷离的眸,坐起身来。
她轻轻将敬亭颐的里衣合紧,又推推他的身,“敬先生,你让一下,我想起夜。”
敬亭颐宽大的手掌,本能地搂上她的腰。明明人还在睡梦中,眼都没睁开,偏偏关心地问:“自己去害不害怕,要不要我陪你去?”
浮云卿摇摇头说不用,“你睡罢,我去去就回。”
话落,捂着小腹,轻手轻脚地下床,开关门扉。
说不害怕,其实心里怕得紧。
偌大空旷的府邸,白日里没觉得瘆人,深夜逛一圈,只觉背后跟着无数妖魔鬼怪。
吹来一阵冷风,都觉是哪个鬼魂来索命。明明没做伤天害理的事,偏偏怕这虚妄的鬼灵。
浮云卿暗自发誓,往后睡前,谁递来的茶都不能喝。否则起夜煎熬,心惊肉跳。
她飞快剪腿折回卧寝。慢慢推开门扉,却见敬亭颐坐在床边,点着桕烛等她。
说不清是葳蕤灯火暖,还是敬亭颐宽慰的眼神暖。一路胆颤,在进屋那刻,乍然消散。
“敬先生,你怎么不睡了?”
敬亭颐纵容地笑笑,“您的脚步声,在岑寂的院内,被无限放大。臣阖眸,眼前是您惊慌失措的脸,耳边是您迅疾的脚步声。还说不害怕,您这不是怕,还是什么?”
浮云卿揉揉鼻尖,爬进被窝里,“还不是想让你好好睡一觉。结果呢,我害怕得紧,你也没睡好。明明想端好水,结果两头的水都撒了。”
敬亭颐剪灭桕烛,将她捞回自己的被窝。
“傻孩子,在臣面前,您逞什么强。”敬亭颐仔细掖紧被角,“你睡在自个儿被窝里,不多会儿腿脚一伸,人就窜进了我的被窝。干脆一起睡好囖。”